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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119你好,請問要消防車還是救護車?」

「學長你好,我這裡是復興91(救護車的代號),患者OHCA(到院前心肺功能停止),麻煩請高救隊(高級救護隊)支援,謝謝。」

「好,收到,復興91患者OHCA,加派高救隊。」

雖然只有三句對話,在心中也曾演練過數百回,但實際撥打電話的時候,雙手還是忍不住顫抖。電話一掛,轉身衝上車,抓起自動胸外心臟按摩機(Lucas)跑回現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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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:44
警鈴響起「救護!出動!復興91,地點:建國南路**號一樓。」

19:45
「學長,什麼case?」在救護車後座,我一邊戴著手套,一邊詢問學長報案內容。
「只說是疾病,可能是長輩,在自己住家,有呼吸脈搏。」

19:47
進了社區,不見任何人出來迎接,我們只好逢人就問「請問剛剛有叫救護車嗎?」「請問**號在這一棟對吧?」

19:50
一名外籍移工在我們面前打開了家門,兩眼泛紅、神情緊張地對著我們說「這裡這裡,裡面的阿公...」

19:51
看著床上嘴唇發紫、面無血色的老人家,我們輪流摸了他的頸動脈後,心裡就有底了。

19:52
外籍看護告訴我們患者91歲之後,學長開口「他年紀很大了,現在沒有呼吸心跳,你們還要急救嗎?」家裡只有老奶奶跟看護,眼看能作主的只有這位拄著助行器行走的婆婆,學長把握黃金時間再問一次奶奶「伯伯現在沒有心跳了,你們要急救嗎?」
像是突然被電擊電醒,婆婆連忙點頭說「要要要,等等把老伴送去台大看醫生,他平常都在那邊看的。」
聽到要救,現場最資深的學長立刻開始分配任務,此時,人已經被拖到客廳地板,CPR器材也已經就緒。

19:54
14秒的通話,只有三句簡單的溝通,卻代表一條已經消逝的生命。

20:00
高救隊抵達,我們做著救護人員該做的工作,團隊看起來像是持續在跟死神拔河,但坦白說,我們也都知道,爺爺可能早已經被帶走很久、很久。

起先我以為婆婆不明白我們說的話,以為自己一輩子的牽手只是病了,所以要我們幫忙。但在搶救的過程,我瞥見婆婆的樣子,我知道高齡的她不是不懂,而是不捨、不忍看著另一伴先走、不想接受自己被留下的現實。婆婆行動相當緩慢,全程坐在一旁,目睹最親愛的人被我們輪流壓著胸骨,壓到胸口凹陷;眼睜睜看著昨晚還睡在自己身旁的人,現在“睡”在地上,口中卻被插入了呼吸管,需要靠人工的方式才能獲得氧氣。

在高救隊抵達前,白髮蒼蒼的奶奶轉過頭、閉上眼,雙手合十、口中唸唸有詞,因為距離的關係,我不知道奶奶是在祈求神明再給他們一點時間、一次機會;又或者是在跟這位一生最重要的人,好好地說句再見。

20:05
離開現場前,原本沒人的社區一樓警衛櫃檯,卻詭異地播著佛經。我不知道誰看見了我們的處置,知道這是一位心肺功能停止的患者;也不知道播著佛經想要表達的意思是什麼。忙著抬人,我們也沒多想便匆匆離開現場。

20:08
抵達醫院急診室,搶救室大門敞開,急診醫護早已待命。但,這不是台大,因為台大醫院不在我們急救責任醫院的範圍裡。我們不斷告訴婆婆,「爺爺沒有心跳了,送哪裡都一樣,就近趕快送最重要。」這句話,我們在現場說了三次,婆婆不願接受的樣子,讓人看了心疼,因為她可能還沒有完全接受我們說的「爺爺沒有心跳了」

20:40
我們離開醫院前,熟悉的助行器出現在急診室裡,婆婆跟其他家屬趕到了,紅著眼的外籍看護攙扶著婆婆在急診室等待區坐下。她臉上的鎮定讓人更加不捨,因為你一眼就能看出來,那不是已經接受了悲傷,而是她還沒意識到要悲傷。上車前,一句道謝從身後傳來,「謝謝你們」,氣若游絲的老人家,在目睹這一切之後,仍不忘跟我們致意。

其實,該道謝的人是我們,「謝謝你們用生命幫我們上了一課」、「謝謝你們讓我們看見了牽手一世情的感動」、「謝謝你們在驚嚇受創之餘,還能尊重我們的專業,甚至對我們道謝。」心中滿滿的感激,卻沒辦法說,甚至連一句「婆婆,妳要好好照顧自己」都開不了口。就怕戳破了她為自己畫出的泡泡,讓她體認到這一切,會一時間無法接受。

91歲,要不要救?醫院的自動CPR機還在壓胸,我們收拾完器材就離開了。CPR很痛很痛,我們都知道爺爺不會回來了,救了,是讓往生者痛;不救,是家屬的痛,甚至是一輩子無法忘懷的痛。高齡長者要不要急救,救護員無地置喙,我們尊重家屬跟患者的選擇,但每一次按下胸口的瞬間,其實救護員心中也很痛。

 @ 仁愛醫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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